2022


后来我开始做梦,梦都有一个孤独的结局,或是梦到结尾的时候,孤独的感觉总会浮现,醒来后也久久深陷其中。有人说梦是潜意识的渴望,是被理智忽略的、压抑的需求。于是我被迫计算着,我的心究竟多少次向我的大脑发送了请求却从来没有得到回应。



今天我二十三岁,我第六次写下这样的文字。

在每个日历年的九点二十九分,我以这样的方式记录所有渡过和没有渡过、遗忘和尚未遗忘,被归纳作「人生阅历」的东西。


可是此时此刻,「成长」忽然变成了一个离我很远的词。

我想说「青春结束了」,又想说「人生刚开始」

我被裹挟着来到这样一种境遇:当我仍在构建属于自己生命的价值时,却不可避免地拿着世俗的模具补充本以为独特的体系。


我以为我的意义是同情,是责任,是对未知的追问和为他人的苦难流更多的泪。

可过去为它们所做的抗争,最终只记载于一页无足轻重的简历。我更多地、被迫地思考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问题,被迫地面对那些「成年人」应该完成的事情。我看到他们的婚姻和文凭,看到他们的拥吻和笑靥,觉得只过自己的生活仿佛也没什么不好。


我不知道明白这些道理算不算成长,至少过去不算。

我走在一些人后面,也走在一些人前面。

所以不可避免地,我离他们很远。

或者一如既往地,我离他们很远。


但我离自己很近。


成人世界这五年,我觉得自己走了很久,走得也不是太容易。但我还会继续走下去,为了触碰自我的边界,触碰爱人的指尖,还有科学的至高点。


我竭尽全力地,理解并改善这个世界。




我第一次失去了亲人。


没有最后一面,没有告别仪式,也没有赶往葬礼。

我从母亲的眼泪里回忆与他的点滴,从亲友的谈笑里聆听他一生的故事。童养媳,道士长,走资派,那些属于他那个时代的记忆和他一起被埋葬,而属于我的记忆里他的部分也不会再被更新。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想念他。

我弹一些悲伤的旋律,读一些祭奠的诗句,在高铁上哭,在教室里哭,在镜子前也哭,可它们只像一个伤心的借口。有人说,如果一个人走得很安详,就不会再托梦给亲人。


我再也没有梦到过外公。

一个人真的会永远消失。


我也一样。

从此我也正式地筹备死亡,我签好遗体捐赠协议,写着时时更新地遗书,和父母交代DNR,整理那些情感依赖与寄托,分配这些年积攒的财物,为所有可能记得我的人留下一些可能有用的慰藉。


如果明天真的有意外,我想要明明白白。




我被政治情绪所困扰。


在许多社会事件里,我与许多人的许多看法并不一致。

我隐晦地表达自己的立场,试图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

我也拒绝讨论自己的异见,试图求同存异地接纳朋友。


我一直在沉默。

沉默也是恐惧。害怕失去自由,害怕不可反抗的威权,害怕磕得头破血流被扣上异类的帽子,害怕到第一次有永远离开家乡的想法。


如果这个国家不再有公民律师,不再有调查记者;

如果我只能听到瘟疫与战乱,看不到囚笼与铁链;

如果要么失去书写的自由,要么失去书写的生命;

如果一个人也构成集会,所有的蜡烛都被判有罪;

如果有一天 I CANNOT BREATH


沉默没有错的话,那么斗争也没有。

这是我的人生,也许有一天我会站起来,我会尽我可能地站起来,把即将功亏一篑的巨石重新推到山上,我会和许多西西弗斯一起,为了从未见到的山顶的风景,接受只有历史才能带来的审判。


未来的人们会记住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在所有那些实名的、匿名的、无名的点滴抵抗行动的背后,一个个真实的生命,以及他们的智慧、勇敢、坚持和牺牲。




我学了许多新知识。


它们为我挣了一些钱,也获得了一些荣誉,但最重要的,它们给了我在这个社会立足的底气。

我上了许多堂雅思课,梳理了三十万字的文字档案,改了无数份简历论文幻灯片,我甚至组织着身边的伙伴,从零开始了解一个陌生的领域,尝试搭建一个具有开创性的平台。


慢慢我有了一定的能力去帮助那些不如我幸运的人有了敢于向别人提供建议并担上责任的笃定,我站在自己人生的尺度上阐述我的观点,迎接年青一代的挑战。

慢慢我有了足够的信心站上一个更高的舞台,去争取能够发出更多光芒的机会,去结识更厉害的前辈与同辈,去请教、去争辩、去分享、去合作、甚至去相爱。


对学术、对科研、对真理的渴求是我试图向他人传递爱的一个载体;

对秩序、对条理美、艺术美和创造美的相同重视是我们共同的本性。

这会是一件很酷的事。


人世间数百万个闲暇的小时流逝过去,才出现一个真正的历史性时刻。


秋天的时候,我要再选一次未来的路。



那天我读到过去的句子,它们每行都工工整整,甚至连平仄韵律也一样,被规划地方凿圆枘很有安全感。偶尔翻看小时候的硬盘,也庆幸一直没有放弃记录的习惯,会很敬佩过去的自己,会被他的文字再次打动,会从他的思索里得到新的感悟,也会害怕辜负掉他的心气与梦想


那天我拆开旧日的信件,才意识到自己在很早之前就与另一个个体深深地交互过,也意识到在更早之前她们就已从我的人生中彻底消失。偶尔想起旧时的恋人,在回收站里清倒珍藏多年的相片,那份有人可以如此轻易地得到我曾梦寐以求的怅然,有时盖过了所有的青涩与炽烈


那天我讲起儿时的故事,一层一层地分析我是如何变成这样的,哪些人的哪些行为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偶尔会思考最初的愿望,开爸爸的车,用妈妈的化妆品,买楼下十五年不变的红油抄手,和邻居阿姨打招呼,向保安叔叔问好,我被来自家庭和整个社会的爱包裹并滋养


我被爱,我充满爱,我拥有回报爱的能力,我愿意接受他人的帮助与给予,我在正向反馈里学习爱的方式,建立更多爱的联系。

我感受不到爱,我害怕被离弃,我要竭尽全力证明自己值得被爱的能力,我拒绝陌生的善意,我因此而愧疚、而独立、而强大。


慢慢我找到自己语言的风格,找到那些在一个人的夜晚可以汲取力量的事物,找到了自我人格根源的矛盾与摇摆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我


我被真切地爱过,也被真切地爱着。




我一直高估了独立的价值。


总是想象和爱人一起逛宜家,一起选家居,一起下厨房,一起大扫除,这些充满新鲜感和幸福感的小事,我却都独自率先完成了。我搬进了一个人的小屋,重新开始练琴,准备每日的便当,甚至还养起了玫瑰,每晚在落地窗前很有仪式感地记录膳食摄入。


我独自面对所有生活的琐碎,也独自营造所有日常的浪漫。但我永远不能独自处理对爱的需求。

这一点也不可耻。

独立自主和亲密关系再怎么寻求平衡,本质上还是矛盾的:人是因为脆弱和残缺,才会互相依赖互相需要。人类借助科技的幻肢可以拥有前所未有的能力,但是人的心灵并没有从群居生活里进化出来,依然最渴望连接和共情。很多人不明白自己内心的渴望,以为遵循资本主义的逻辑,做到更高更快更强就能够得到心灵的满足。


哭泣不代表软弱,想念不代表愚笨,主动也不代表低人一等。

在我最好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关注我,而我也觉得自己不需要任何人。我不再指望在一段关系里塞进自己所有的需求,没有谁能担负另一个人的人生,如果对方只是刚好填补了一个缺口,还正好是我长期缺失的,那也非常难得。


我学会为爱做E,做自己的ENTP。自主地去创造爱与被爱的联系,毫无防备地交出被伤害的权利。

我只能活这一辈子,我只有这一段青春,我只会遇见她一次。


所以有许多人陪我走过这一年的路,我很感激,也一直铭记在心。只是因为爱的观念与理解,因为爱的方式与价值,因为爱的时差与温差,谁都无法规避也没有必要去规避那些即将发生或已经发生的心酸与心碎。


我向旧爱致歉。

我无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辩解。



这是我过得最快乐的一年。太舒适就没有了创作的意愿,太温暖就失去了灵感的来源,身上的毛毛刺刺仿佛都被抚平,只想躲进橙色的蜗牛小帐篷,枕在爱人的臂弯里摇尾巴。


可那不是我。

在我还有盈余的时候,我不能对朋友的难堪视而不见,不能对世人的命运充耳不闻,我不能过得太自私,我不能过得太满足。


所有幸福的构件,所有事物的价值,都要以自由之身去重新衡量、重新建立。那些在自由的尽头留存下来的爱,我希望自己还有机会去把握。



前行无办法暂停一步

寻觅快乐 但得到全是杂物或皂泡

步伐极度急速 心窝烫似赤道

视觉感官消耗接近麻木 大肆暴殄美好


月亮睡在窗边 不知道

淡白薄薄窗纱 倚风舞摆 不知道

已到达极迷糊程度


绝妙事在身边 不知道

越踏步越糟糕 执起刺刀 相煎熬

已到达极沦亡程度


云雾上那野鹭俯瞰人间国度

茫然地叫 好比哀悼童心再找不到

缓缓沉落山边沼泽

停丛林内 暗泪流一道



我承认这不停的轮回里也有清澈的沉淀

时光落在村庄里,我义无反顾地捧着

如捧一块玉



       > Your Highness